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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September 14, 2007 at 8:38 am #128485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‧方舟子‧
在八十年代末,政論電視片《河殤》因迎合了當時全面否定傳統的社會潮流而風靡一時,但其為政治目的而偽造歷史的學風也受到了激烈批評。不久五名撰稿人中,四位「走向蔚藍色」到了美國,做為其思想的邏輯發展,其中的蘇曉康墮入迷信,相信他遭遇車禍是因為在《河殤》中罵了龍的報應,而遠志明和謝選駿則成了虔誠的基督徒。遠志明更是進入神學院受訓成了傳教士,到處傳教、做見證,成了美國華人中著名的傳教士。最近,由遠志明執筆,神州傳播公司推出了一部七集電視片《神州》,聲稱是《河殤》的續集。這部傳教片,根據遠志明本人的歸納,其主題是:
「一方面,這部片子以大量歷史事實表明,中國所有問題的根源是中國不是一個立體世界,蔑視昊天上帝,沒有真正的信仰。另一方面,這部片子打破了西方對上帝的壟斷,上帝不只是西方人的,上帝自古也是中國的上帝。當然,這部片子強烈地透露出一個信息,就是中國人 2500 年自相殘殺自我虐待已經夠了,愛、和平、寬恕才是中國人真正的出路。」
胡編亂造的歷史
不管《河殤》的其他撰稿人是否也承認《神州》是其續集,在充斥了歷史常識錯誤這一點,二者倒是一脈相承。《神州》開頭第一句話就已說錯:「從炎黃算起,中華民族已有五千年歷史。五千年來,中國人一直把自己居住的這塊土地,稱作神州,意思是:上帝的土地。」後面更是推測說,大概在諾亞大洪水之後,「虔誠的中國祖先們就把自己居住的這塊土地稱作神州。」事實上,「神州」一語出現得相當晚,在《史記‧孟子荀卿列傳》中才首次出現。裡面記載說,戰國齊人鄒衍認為天下分九洲,中國屬赤縣神州。這不過是鄒衍一人的胡謅,而非五千年來的共識,王充就批評過他是「匹夫而熒惑諸侯」。以後隨著《史記》的流行,「赤縣」或「神州」才成了中國的別稱,那個「神」字,當是泛指神靈,並非「上帝」。在《史記》之前,沒有「神州」的說法,即使從鄒衍算起,也不過兩千多年,遠志明從哪裡發現從炎黃時候起中國人就一直把中國叫做「上帝的土地」?
《神州》說:「一九六八年遺傳學家發現,全人類來自同一個祖先。」遠志明不明白,分子遺傳學家雖然認為現代人類都來自二十萬年前的非洲,即所謂「非洲夏娃」學說,只不過是比喻,並不是說當時只有一男一女,而是指幾千人的一群人(其中只有一位女性的線粒體基因傳了下來)。但是《神州》卻自欺欺人地將此做為《聖經》記載真實可靠的證據:
「希伯來《聖經》上說,上帝初造了一個男人,統管地上萬物,女人是他骨中的骨、肉中的肉。這一對人類始祖,阿拉伯人和印度人傳為『阿耽』和『好娃』,中國祖先傳為「安登」和「女媧」,希伯來《聖經》原文叫『Adam』和『Howwah』。兩千多年前,詩人屈原在《天問》中問道:是誰叫安登做了統領大帝?女媧的身體是怎麼造出來的?」
《天問》原文為:「登立為帝,孰道尚之?女媧有體,孰制匠之?」多數學者認為,「登立為帝」是登位當帝王的意思,「立」通「位」。也有個別學者認為「登」是人名,指炎帝之母女登,亦名安登,如毛奇齡《天問補注》說:「登,女登也。亦名安登,炎帝之母也。」可見這位「安登」乃是女性,並非盤古,和亞當是扯不上關係的。
正是為了證明中國自古是「上帝的土地」,遠志明才不惜如此編造歷史。這種「歷史為我而編」的手法在《神州》之中隨處可見。比如,為了說明中國人失去上帝之後是如何彼此敵視、相互仇殺的,遠志明舉了個例子:「成了夫差階下囚的勾踐,更以驚人的意志力,臥薪嘗膽,以曲求伸,直到後來親手殺死了夫差!」但是這樣戲劇化的場面並沒有出現過。史籍明確記載了夫差是在兵敗後自殺,而不是被勾踐親手殺死。
但還有比這更令人啼笑皆非的常識性錯誤。《神州》稱:「趙匡胤寧肯軍中無將,屢戰屢敗,向匈奴巨額進貢,也不讓國中任何人有任何機會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。」「於是,這莫須有的天理在赤裸裸的人欲面前,正像孕育了它的宋王朝在野蠻的匈奴面前一樣,軟弱無力,一敗塗地。」粗知點宋朝歷史的人都知道,宋朝初期的強敵是契丹,而非匈奴。事實上,北匈奴在公元二世紀後就已下落不明,漢化的南匈奴在南北朝之後也已消失,到了宋朝,還到哪裡去找匈奴巨額進貢?趙匡胤也未向異族巨額進貢,那是要等到宋真宗訂下澶淵之盟之後才發生的事。
貽笑大方的拆字游戲
為了證明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崇拜基督教的上帝,《神州》竟像測字先生一樣玩起了拆字游戲,而完全無視漢字的造字規律。據它說,「有一些字,專門解釋漢字起源的六書難以歸類,根據上古神聖故事就能夠應刃而解。」比如,「婪」字是「二木之下一女擇果」,表示夏娃受蛇的誘騙偷吃禁果;「禁」字也相仿,當初上帝向亞當示明:知識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,你吃的日子必定死,所以那果子又叫「禁果」。「船」則是「舟加八口」,表示運載了諾亞一家八口的方舟。這種游戲玩起來或許很有趣,在學術上卻不過是笑話。從《說文解字》以來的解釋字源的著作對這幾個字的歸類從來就沒有感到困難:它們都屬於「六書」中的形聲字,「婪」和「禁」中的「林」,「船」中的「八口」,都是沒有意義的、表示讀音的聲旁,而不是表示樹木、八口人。
《神州》還考證了「義」字的起源說:
「大洪水之後,挪亞及其子孫們用羔羊獻祭,後來耶穌也被稱為上帝的羔羊,使一切信他的人可以稱義。中國祖先以『我獻羔羊,羔羊蓋我』為義字,竟維妙維肖地將整本《聖經》的精意見證了出來。」
這也完全是牽強附會。「義」是「儀」的古字,本義是「威儀」,引申為「容貌」、「適宜」,跟獻祭、信神扯不上關係。「義」的繁體字從羊從我,因羊性溫和、肉味鮮明,所以在造字時用羊旁表示美好、善良,除了「義」字,「美」、「善」都是如此。
- September 14, 2007 at 8:39 am #80332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牽強附會胡解老子
遠志明以《老子》專家自居,自稱研究《老子》與《聖經》的比較,從中發現了老子的「道」就是上帝,「聖人」就是耶穌,云云。在《神州》中,他說:
「倒是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論證說:老子的道就是上帝。老子所說『視之不見、聽之不聞、摶之不得』的『夷希微』,就是『耶微』即耶和華的相似音,這個相似音在非洲、希臘、希伯來和中國,都是指上帝。」
黑格爾的確認為《老子》中的「夷希微」和「耶和華(Jehovah)」讀音相近,也許就是神的名字。但是他在十九世紀初如此主張時,還不知道三點事實:
第一,「耶和華」實際上並不是神的名字,是被基督徒叫錯了。希伯來文往往只寫輔音,省去元音,在希伯來語聖經中,神的名字拉丁化後寫做 YHVH。中世紀的神學家將聖經翻譯成拉丁文時,不知道該如何念神的名字(猶太人不敢讀出上帝的名字),錯誤地將它拼成了 Jehovah,即耶和華。現代的聖經學者一致認為,正確的讀法應是 Yahveh(亞維),只剩了兩個音節,無法再跟「夷希微」三個音節相比了。
第二,《老子》中這三個字出現的次序未必就是「夷、希、微」。實際上,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《老子》中,這三個字出現的次序是「微、希、夷」。
第三,最關鍵的,是這種比較是以「夷希微」的現代漢語讀音(黑格爾寫做 I-hi-wei)為基礎的,但是漢語讀音是變化的,古音與今音有很大的不同。根據語言學家王力的擬音,這三個字的古音如果用英文發音近似表示,「夷」讀做 yiei,「希」讀做 hiei,「微」差別更大,為 miuei,不論將這三個字如何排列,其讀音都跟 Yahveh 或 Jehovah 相差很遠。
如果不靠生搬硬套,《老子》是無論如何和《聖經》扯不上關係的。《老子》的第一句就與《聖經》無法調和:
「道可道,非常道。」
這一句,歷來被解釋為:「說得出的道,不是永恆的道。」但是在基督徒看來,上帝之道不僅是永恆的,而且是說得出來的,要到處宣揚的。為了硬把《老子》和《聖經》揉在一起,遠志明把「常」解釋成「通常」而不是「永恆」,別出心裁地將之翻譯成「道可以說,但不是通常所說的道」(見遠志明著《老子與聖經》)。他顯然不知道,在帛書《老子》中,這一句是寫做「道可道也,非恆道也。」按任繼愈的說法,是後來為了避漢文帝的諱,才把「恆」字改寫成了「常」。遠志明對《老子》的解釋,恰與老子原意大相徑庭。
基督教能否救中國
顯然,遠志明如此胡編亂造、牽強附會,是因為對基督教信仰抱著實用主義的態度,其用意就是為了證明基督教信仰在中國是古已有之,只不過在兩千五百年前被拋棄了,所以才導致了兩千五百年來中國人自相殘殺自我虐待,而唯一的出路,就是在中國重新撿回基督教信仰。
但是我們不應忘記,兩千年來,信仰基督教的歐洲同樣是一直在自相殘殺自我虐待,其慘烈程度,比起中國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信奉基督教最為虔誠的中世紀的歐洲,上演了人類歷史最為黑暗的一幕。
當遠志明聲稱「在基督教國家都尊重人權,而在儒教佛教和伊斯蘭教世界人權記錄一般說來都很糟糕」時,他也忘了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:許多南美洲、非洲國家都是比歐洲、北美洲國家更虔誠的基督教國家,而他們的人權記錄,一般說來都很糟糕。
史實告訴人們,歐洲近代的進步,並非拜基督教(或任何宗教)之賜,而恰恰相反,是由於歐洲的文藝復興、思想啟蒙和科學發展,衝破了宗教的桎梏,使人性得到解放。別人好不容易擺脫掉了的,我們何苦去要?
2000.6.16.
http://www.xys.org/xys/netters/Fang-Zhouzi/religion/shenzhou.txt
【附錄】《說文解字》的「婪」、「禁」、「船」及「義」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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