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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November 22, 2007 at 3:20 pm #128492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中國海軍和慈禧太后的頤和園
作者:唐德剛
在近百餘年的中國裡,李鴻章實在是最早的、乃至唯一的當國者,曾經領導我國參加過世界軍備競爭。自哥倫布發現美洲(1492),到二次大戰結束(1945),在白色帝國主義的五霸七雄(後來又加上個日本帝國主義)的操縱之下,我們這個地球,實在是個「土匪世界」。只有強權,沒有公理。強權從何而來呢?曰:武裝也;軍備也。在李鴻章那個時代,人類還沒有發明飛機和原子彈。列強要橫行世界,就只能靠強大的海軍了。同治九年(1870)以後出任北洋大臣的李鴻章,深諳此道。他一再講,洋人的神氣,神氣在有「鐵甲」。你跟洋人打交道而自己無鐵甲,你得閉起烏鴉嘴。李鴻章是近百餘年來,我國僅有兩大外交家之一——另一人是周恩來。筆者曾替顧維鈞先生寫了幾百萬字的回憶錄。但是翻爛顧氏的公私文件,我總認為顧只是個「技術官僚」、「博士幫首」和「黃面皮的洋員」。他一直只是在替老板幹活而已;自己沒有真正在外交上作主的政治力量——李鴻章和周恩來就不同了。
李鴻章也是近代中國搞以夷制夷的祖師爺——搞以夷制夷,連周恩來都未搞好,李鴻章當然也成績欠佳。李氏未搞好的道理,是他的「鐵甲」被日本打沉了。搞以夷制夷而無「鐵甲」為後盾,那就變成買空賣空了。「夷」也不是傻瓜嘛!專搞買空賣空,哪裡行得通呢?所以甲午之前,李鴻章立志要參加世界軍備競賽。
老實說,在李鴻章出任直隸總督。北洋大臣時期(1870-1895)的大清帝國,要參加世界軍備競賽,是綽有餘裕的。大清帝國畢竟是個大帝國嘛!它和今日中國大陸上的人民共和國一樣,雖然也是一窮二白,但潛力是無限的。甲午之前慢說像上述的日本「吉野號」那樣的巡洋艦,就是再買它三五條「定遠」、「鎮遠」那一級的主力艦,也是輕而易舉的。
君不見一項《馬關條約》(1895)我們就賠了2萬萬6千萬兩,6年之後的《辛丑條約》(l901),我們不又賠了4萬萬兩?合計,7年之內一下便賠掉6萬萬6千萬兩!——我們有這麼多錢去付「賠款」,沒錢買船!?甲午戰前我們再買5條(定遠級主力艦)、10條(吉野級巡洋艦),也游刃有餘呢!
有錢為什麼不買船,要等到打了敗仗,再去「賠款」呢?!
朋友,這便是專搞「四化」,不槁「五化」,則「四化」往往是徒勞的道理所在。
須知,四化者,科技現代化也。五化者,政治現代化也。「政治現代化」不一定要專指「民主牆」,但你至少也該搞個乾淨而有效率的現代化政府——至少也得像當時德國和日本那樣。像我們慈禧老太后治下的那攤爛狗屎,總歸是不夠資格參加世界軍備競賽的——帝國主義雖然都是「土匪」、「強盜」,但是盜亦有道也。
現在且看看我們李中堂,如何在這場世界軍備競賽中先敗下陣來,後來才打敗仗,才賠款。
[align=center]◆ 海軍衙門是個大「肥缺」[/align]
在北洋艦隊成軍之初,李鴻章便極力主張三洋(北海、東海、南海)一統、分建合操。中央政府應有個研討戰略、統一指揮,以及籌劃預算、部署後勤的總機關。這本是順理成章之事,任何現代國家,都是少不了的,只是名稱不同罷了,例如英國的海軍部,德國和日本的「大本營」和「參謀本部」;今日美國的「五角大廈」,乃至目前北京和台北的「軍委」,「國防部」一類的機構……在清末,就叫做「海軍事務衙門」或「海軍衙門」了。李鴻章本是個好權而又有責任心的幹才。在海軍衙門的醞釀期間,他本來就當仁不讓的。可是這次卻由不得他了。在大清國海軍成立之初,那些自視為統治階級的滿族親貴,早已虎視眈眈。本來湘淮軍之崛起,他們已感到切身威脅。海軍再起,他們就不能再讓漢人掌握了。不幸的是,兩百多年的榮華富貴和游手好閒的生活,早把這個高踞統治階層的少數民族,腐爛得無可救藥了。然而,海軍是多麼技術化的現代兵種。這種腐爛的滿族親貴,如何能插手其間呢?
但是「海軍衙門」可就不同了。它是個高高在上,設於皇城之內,外表上似乎只是個專門管人事、管錢包的大「衙門」!而這衙門所管的海防經費,動輒百萬,在他們的眼光裡,這衙門是比大清朝廷之內的六部九卿,朝廷之外的督撫司道,任何一個衙門都更要有銀子的新衙門。總之,在大清官場中,海軍衙門是一個最「肥」的大「肥缺」。親貴們是絕不能放過的!
大清王朝發展至此,也可說是「氣數己盡」吧!就在這緊要關頭,那個比較賢良而識大體的慈安太后,忽於光緒七年(1881)離奇病死。慈安是慈禧所最為敬畏的正宮娘娘。慈安一死,這個姨太太出身,個性又潑辣狠毒的慈禧皇太后,大權獨攬,漸漸的便原形畢露了。
三年之後(1884),她就把恭親王奕訢趕出總理衙門。奕訢是總理衙門(中國第一個外交部)的創辦人。20多年與洋人折沖樽俎,使他頗諳外情,是當時中國少有的開明政治家,同治中興的名臣之首——沒有他,慈禧也做不了皇太后。所以他也一直是慈禧所敬畏而嫉妒(僅次於慈安)的第二號人物。恭王一去,慈禧在朝中便肆無忌憚了。
在這種政潮中,居心叵測而推波助瀾的,還有個舉足輕重的洋官僚赫德。赫德是英帝安插在中國官僚體系之中的一個公開的間諜。他掌握了中國的關稅,中國政府向外國購買船炮,支票要由赫德簽名。他不是袁世凱的古德納;更不是蔣中正的端納。他在中國官僚體制中,是有其一言九鼎之權威的。加以他在中國官場廝混數十年,早變成中國政治的老油條。吹牛拍馬,縱橫捭闔,無一不會,以一個白色帝國主義在中國政治中的代理人,再加上熟諳中國官僚的那一套,這位洋大人也真是「雙取驪龍頷下珠」,為中外少有的梟雄。在中國海軍成立之初,他就設法排斥其他列強(美德法)在中國的影響力,而要把中國海軍變成大英海軍的附庸。他這項陰謀,慈禧和她的近支「懿親」像醇親王奕譞(慈禧的妹婿,光緒的生父)等人,哪裡知道呢!可是李鴻章和恭親王奕訢,就洞若觀火了,不幸恭王早就是自身難保,也就顧不得什麼海軍了,而李鴻章卻是慈禧的「周恩來」,是個少不了的人物。他一要效忠大清,二要自己抓權。他對赫德的陰謀就要加意防範了。朋友,我們如設想使周恩來和李鴻章,易地而處,他們二人的棋路是不會兩樣的。
- November 22, 2007 at 3:23 pm #80347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[align=center]◆ 李、赫交惡突出醇親王[/align]
為防制赫德搞鬼,鴻章乃拿出他那套以夷制夷的看家本領,密遣原任馬尾造船廠總教習的法裔洋員日意格(Prosper Giquel)和原任天津海關監督的德裔洋員德璀琳(Gustav Detring)暗中加以監視,要他們向他告密。日、德二人得令,那真是忠於職守。因此,來自柏林和巴黎的小報告,把赫德的詭計,一一揭了底(周恩來也會這套嘛)。不特此也。那時奉華府之命,前來中國協助開放朝鮮的美國海軍司令舒斐特(Commodore Robert W. Shufeldt),日久也變成李鴻章的情報員。舒氏原是直接去朝鮮辦交涉的,但朝鮮王口口聲聲自稱他「本朝為大清之屬國」,外交未便作主云云。舒氏只好到天津去找李鴻章。李鴻章對付洋人(和周恩來一樣)是有其魅力的。加以美國人當時對中國十分同情。因此舒氏也變成鴻章防制赫德的顧問。
但是赫德又豈是省油燈?你搞以夷制夷,他也會搞以華制華,尤其是以滿制漢。他知道太后要以滿人掌海軍:他也知道和「小六子」恭親王爭權的「七老爺」醇親王奕譞,早就對「海軍衙門」這個大「肥缺」垂涎欲滴;他更知道他自己的話對那無知、擅權和恐洋的慈禧,有一言九鼎之力。他如發動使醇親王出掌海軍,那麼他的政敵李鴻章,也要舉雙手贊成。因此,他就公開建議以醇親王出任「海軍衙門」的總理大臣——此議一出,連啞子吃黃連的李鴻章,也得搶先保舉。1884年(光緒十一年)醇親王奕譞就正式受命為「海軍衙門」的總理大臣了。外行而顢頇的醇王當了海軍大臣,李鴻章就要靠邊站;那手握錢包的赫德也就擠向前排了。
醇親王是個什麼東西呢?他是:道光皇帝的第七子;咸豐皇帝和恭親王的胞弟;同治皇帝的胞叔;光緒皇帝的生父;宣統皇帝的祖父;後來當上攝政王載灃的爸爸。但是這些血統關係中最重要的一環,還是他的婚姻:他老婆是慈禧皇太后的妹妹。就因為這一條不平凡的裙帶關係,他才當上了皇帝的爸和皇帝的爺;而最糟糕的,卻是他憑這條關係擠走了奕訢,當上了海軍衙門的總理大臣,作了李鴻章的頂頭上司。自此大清政局就是清一色后黨的天下了。
醇親王這個大清帝國中的首席大貴族,頭號紈挎子,懂得啥海軍呢?因此,海軍衙門抓在他手裡,就不成其什麼「參謀本部」、「神經中樞」和「五角大廈」 了……可是反過來說,這個「大肥缺」對他的服務,那可就說不盡了。
奕譞當時是北京城中生活最豪華、最糜爛的親王。真是所謂把銀子當水一樣的去花掉。但是除掉他爸爸和哥哥所給的有限的賞賜之外,他哪有那麼多的銀子,去經常地維持他那奢靡的生活呢?那就靠以不同的方式去貪污了。因此,所謂「醇邸」是其時中外咸知的最大的一個貪官污吏。但是當貪官污吏,也總得有個地盤。所以海軍衙門一旦落人這一個大貪官之手,那就不堪想像了。
不特此也。醇邸既然掌握了這樣一個大「肥缺」,滿族親貴中的餓鬼,也跟著一哄而來。更不只此也。那時開支浩繁的皇族帳房內務府也在鬧窮,那生活日趨奢靡的半老的太后,卻捨不得花私房錢。醇王等為著奉承太后,把她許多大小的費用也都開銷在海軍項目之中了。一人得道,雞犬升天。醇邸既然抓到海軍衙門這個大肥缺,親貴無不歡喜——老太后也覺心滿意足。李鴻章原也是「后黨」 中的一個「周恩來」,對老太后奉承之不暇,何敢「忤旨」?!如此上下交征利,軍備競爭管他娘,中國海軍的發展就不可復問矣!
[align=center]◆ 清皇室房地產巡禮[/align]
讀者如不憚煩,我們不妨再把這個腐爛的帝后生活清查清查。看看他們究竟擁有多少房地產,以及如何管理這些財產,再及其他。且從故宮開始:在紫禁城內,他們擁有9999間雕樑畫棟的宮闕。這些都是木結構的建築。三年不維修,就難免坍塌。余游故宮,遇一洋老太婆驚奇地告訴我:「They are running down!」(這些房屋都在倒塌呢!)我安慰她說:10000間只少一間嘛!要全部維修,你們的布希總統也花不起這筆錢呢!
禁城宮殿之外,還有數不盡樓台亭閣的「三海」(中海、南海。北海)。今日除那由李連傑當「保鏢」的「中南海」之外,其他也都 running down 了。這兒讓我們查一查檔案:在海軍衙門成立之後,李鴻章為著購買快速巡洋艦,向海軍大臣醇親王奕譞簽請撥款。醇親王不但未撥款,反而批覆說:「三海」快 running down 了,老太后無處乘涼,還要請李中堂自海軍購艦項下,稍助微款,以表對聖母皇太后之忠尊。李鴻章果然是忠臣,就撥了30萬兩, 「助修三海」。
「三海」之外,北京東西郊區,還各有縱深百里的東西皇陵各一座。甲午前後,慈禧正在「東陵」建造她自己的陵墓「普陀塔」——這便是後來孫殿英盜墓的地方。余與何炳棣兄一次同訪普陀塔,見其「享堂」斑駁不堪,詢之故老,才知這享堂樑柱和天篷,原由黃金數千兩塗飾而成。其後塗金為軍閥士兵「刮」去,故顯其殘破也。
再說「避暑山莊」和它的「外八廟」。山莊之內的塞外江南,固無論矣。單是外八廟中某一屋頂的金飾,便用掉黃金15000兩!——不睹帝后之居,焉知帝后之奢靡。至於「奉天」之陵寢,江南之行宮,毋須多贅矣。
以上那大宗房地產(恕我大不敬用個市場經濟的名詞來形容皇帝),都屬於皇帝一人。請注意一人二字,天無二日。民無二王。皇帝只許有一個。誰當上皇帝,這財產就屬於他一人,他的父子、叔伯、兄弟、姊妹全無份——雍正爺當了皇帝,他的親兄弟阿其那、塞思黑等人,只能做做奴才,和奴才的奴才。這大宗房地產中,他們半片瓦也分不到。分不到足夠的皇產,但他們都無錢而有「勢」,就都變成吸血吮髓的無所不為的親貴餓鬼了,至於和「皇帝」一齊來的榮耀、權威和美女,那就不必多談了。所以四海之內的華裔同胞誰不想「做皇帝」?為著做皇帝,英雄好漢們不借弒父殺兄,不惜一切手段而達其目的。做上皇帝的人,最怕的則是別人也想做皇帝。誰再想做皇帝,那就是十惡之首,大逆不道,被抓到了就要「寸磔」,就要「凌遲處死」。
讀者賢達,這就是在下不厭其煩,所說的「轉型」的問題了。皇帝是我國歷史上, 2000年未變的一個「定型」。這個定型在鴉片戰後,搞不下去了,它就開始「轉型」。但是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。辛亥之後,又已「轉」了半個世紀,繼起者如有歷史眼光,像蔣經國那樣,順水推舟,另一個百世可知、千年不變的新「定型」,可能很快就會出現了。筆者這項樂觀的推測,自以政治制度為限。至於社會經濟和文化的另一定型,如何出現?機運如何?自當別論。得機再細研之。
- November 22, 2007 at 3:27 pm #119770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[align=center]◆ 四萬兩銀子一天的宮廷生活[/align]
現在言歸正傳,把時間再推回一百年,看看「甲午戰爭」前後的晚清宮廷的生活實況。俗語說:「一雙象牙筷配窮人家。」因為你既然有一項奢侈品,你得拿另項奢侈品去「配」呀!這樣連環「配」下去,就沒個止境了。皇室正是如此,你已有九千間華麗的宮殿,你還得有對等的金玉珠寶、綾羅綢緞、山珍海味、宮娥采女和千萬個大小太監去「配」呀!這也就沒個止境了!
康熙皇帝曾說過,他宮廷一年的用度,還抵不上明朝皇宮一日之費也。他老人家所說的只是他自己啊!他如從棺材裡爬出來,看看他那五世孫媳葉赫那拉氏的排場,他就不能誇口了,據李蓮英的接班人,滿清王朝最後一任總管太監小德張的回憶:慈禧皇太后當年一天的生活費,大致是紋銀40000兩!
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呢?試把它折成實物就知道了,那就是宮廷半月之費,就可買吉野級巡洋艦一艘。兩月之費,可購一超級主力艦。一年之費,至少可以裝備一支高踞全球六七位的海軍艦隊。
再反過來說,為維持這位老太婆的奢靡生活,一年之中我們每半個月要賣掉一條巡洋艦;一年要賣掉一支海軍,才可馬虎應付!
或問:這個老太婆哪能用掉這許多錢呢?曰:她老人家場面大嘛!不信且從那9千間大宮殿再算一下。40000兩一天也不算多嘛!再者,辦事的官員還要貪污中飽呢!——傅儀不是說過,他5歲的時候,一個月要吃掉810斤豬肉,和240隻雞鴨嗎(見傅儀著《我的前半生》)。他的雞鴨可比我們吃的昂貴得多呢!
據康有為的調查,清宮中一切的用費都是三七開。那就是報銷十成之中,三成是實際用費;七成是層層經手人的分潤,這是例規。至於那三成是否是真的用費,還要待考。例如西太后在頤和園賞王公大臣看戲。怕露天有陰雨,要搭個「涼棚」。這涼棚搭掉30萬兩,三七開,則涼棚實際用費是9萬兩。一個涼棚要9萬兩銀子?那就天曉得了。
總之,那時宮廷中的貪污是沒命的;也不是常理可以推測的。例如左宗棠在新疆立了大功,返京兩宮召見。太監們要左氏出陛見關節費3000兩。左宗棠這個「彭德懷」不出。可是李鴻章這位「周總理」為顧全大局,就代他出了,後來左宗棠將軍奏對稱旨,慈安太后大為感動,乃賜以先帝(咸豐)墨晶眼鏡一副,以獎有功。誰知太監公公捧旨頒賜時,按例又要索禮金數千兩。可是這位「橫刀立馬」的「彭大將軍」,一氣之下,「先帝眼鏡」也就不要了。又是我們和稀泥的「周總理」,為顧全大局,替大將軍出了半價買下了事。(見《李鴻章年(日)譜》)
朋友,人總歸是人。人類的武器已從石斧、弓箭進化到原子彈。但是人類的「社會行為」(social behavior)則變化不多也。周恩來做了20多年的終身「宰相」。李鴻章也做了20多年的終身「國務總理」。同為歷史家、政治家譏為無行的不倒翁。但是沒個周總理,哪有今日的小平中興和唐樹備訪台?沒個李宰相,八國聯軍期間,大清帝國沒那個好下場啊!周恩來說,他當了20多年總理,無時無刻,不是臨深履薄!俾斯麥曾暗喻李鴻章只會打內戰。鴻章向老鐵血唱然歎日:「與婦人孺子共事,亦不得已也。」歷史家臧否「古大臣」,可不慎哉?!
[align=center]◆ 老太后不如小阿巴桑[/align]
以上所述雖只是一窩小故事,但一葉知秋,從小看大,我們也就知道這個太后主政的王朝是個什麼東西!它縱在帝王時代的傳統中國裡,也是個「亡國現象」。這種中世紀的爛王朝配不配在「現代」世界上與列強爭雄?!至此我們不妨再看看我們的敵人是什麼回事。前已言之,明治天皇登基時原無一兵一卒。日本那時是個農業小國,落後不堪,沒幾兩銀子好籌也。然維新之後,面向大陸,全國處心積慮,舉朝臥薪嘗膽,立志要奪我大清的錦繡江山,購買「吉野」的銀子不夠,明治皇娘把僅有的首飾都捐了出來——她這個小阿巴桑,哪能跟老太后比,她可是沒有幾件首飾呀!
其後我們一賠就是2萬萬兩。這小日本婆子,一本萬萬利,豈偶然哉?豈偶然哉?至於天皇陛下那幾位大敗我軍的海軍將領,伊東佑亨(Ito Sukeyudi,前引《論文集》記為伊東亨佑應系筆誤,見頁 305、308)和東鄉平八郎(Togo heikachiro,1848~1934)都是自視超人的「藩士」(原「武士」)出身——我們蔣老總統最佩服的「不成功,便成仁」的死士。東鄉也是個小格林威治。在英國海校與海軍中搞了7年之久,與嚴復、劉步贍等同學。
總之,敵我相比,清日戰爭的前途如何,那時如有電腦,一撳電鈕,何待蓍龜?孫子說:善戰者要「不戰而屈人之兵」。殊不知善敗者,未待交鋒,也早就一敗塗地了。何待槍響?!
抑有進者,清廷腐化,慈禧老太后不過是冰山的尖子罷了。太后之下,還有近支親貴,遠支宗室,乃至整個滿族構成的吃糧不當兵的統治階層,和漢人也有份的龐大無能、昏聵顢頇的整個官僚體系!
先看所謂旗人。1664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時,滿軍八旗加漢軍旗和蒙旗,全民皆兵,男女老幼(今日所謂軍眷)蓋有30餘萬人。且用個中共的名詞,他們的軍需給養是實行一種「供給制」——中共的解放八旗,在進城前也是如此的。
那時既然所有的「旗人」都是兵,所以所有的旗人都「吃糧」。後來再經居心不良的漢奸代為策劃,旗人縱不當兵也照樣吃糧。因而有幸生為旗人,呱呱墜地時便開始領退休金、養老金,一領領了兩百多年,終於把一個勸勞尚武的邊疆少數民族,大半變成了通都大邑裡,游手好閒,吃喝玩樂的「懶滿」(不是懶漢)。但是這些懶滿的生活費是哪裡來的呢?那就靠原是八旗大軍的後勤總司令部的 「內務府」了。
所以滿清時代的內務府所管的錢包,一般都比「戶部」(國家財政部)所管的要扎實得多。對上它是皇帝和后妃的帳房、私府。管皇室衣食住行和玩樂。對下面的那些滿族(和旗人)的無業游民來說,那它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。且看我們近代中國最偉大的文學家,《紅樓夢》的作者曹雪芹,晚年便是個靠內務府過活的無業旗人(曹需和內務府的關係,紅學家還大有文章可做呢)。
但是戶部自有來自各項稅捐的「國庫收入」;內務府的錢又是哪裡來的呢?這原是清史裡還未完全解答的問題。可是簡言之,在清軍於1644年入關之前,它原是八旗的軍需署嘛!入關以後場面大起來,清承明制,在財政上,內務府幾乎與戶部平分天下。丁銀(人頭稅)、地銀(錢糧)統歸戶部,但內務府有時也有一份!特殊稅收如粵海關,滸墅關,部分鹽茶絲瓷等稅收有的就直接劃歸內務府了。此外滿人入關後直接承繼了明朝的皇莊土地,還無限的圈地(圈無主與有主的土地)為皇帝的私產。因此大清皇帝也是大清帝國之內的第一號大地主。但是再大的地主的地租也養活不了一個皇帝,所以皇帝另一項最大的收入,便是「升官發財」了。皇帝是一國最大的「官」,他也就發最大的「財」。
- November 22, 2007 at 3:31 pm #119771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[align=center]◆ 公開的賣官鬻爵[/align]
在清朝做官(縱使是清官),也有「陋規」可使你發財。贓官就不得了也。他們看「缺」,缺愈「肥」則錢愈多。做皇帝也有陋規。縱是再好的皇帝,像唐太宗、像康熙,陋規(如地方官之進貢)也可使你富甲天下。「贓」皇帝那也就不得了也。他可賣官鬻爵。官論 「缺」,「缺」愈「肥」則價愈高也。俗語說:「一任清知府,十萬雪花銀。」 但是一任「贓知府」,那可能就能賺幾十萬乃至百萬了。皇帝或太后要把這個百萬「肥缺」的「官」,「賣」給有志作「贓知府」的人,那索價該在數萬兩吧!
清末賣官鬻爵是大小不分的;它也是根據市場經濟原則,公開貿易,自由競爭。嚴復在水師學堂幹不下去了,一怒便去「捐」了個監生(秀才),參加鄉試,考舉人。「捐」也者,「捐款救國」也;「捐助軍費」也,嚴復大致「捐」幾千兩銀子或幾百簍茶葉(叫「茶捐」)吧!咱們敝國中央政府,幹這項買賣,是從漢朝就開始的;打那個混帳的匈奴嘛!筆者幼年也曾慷慨的「捐款救國。獻機祝壽」,「捐」過5塊袁大頭,買飛機去打那混帳的倭奴。捐可捐給國家;捐也可捐人私囊。
以上是明盤。另外還有暗盤。
「劉六麻子(銘傳)打台灣,建了大功」。死後官頒溢法。禮部主持部門乃暗間死者家屬,如肯多花萬把銀子,便可讓死去的功臣,「戴一頂『草帽子』」 劉家認為這頂帽子太貴不肯出,因此劉銘傳就變成「劉壯肅公」;肯花錢,他就會變成「劉莊肅公」。「壯肅」、「莊肅」之別在哪裡,年輕讀者如不知其妙處,去問問國文老師(台灣)或古漢語老師(大陸),就明白了。
在那帝王專制時代,所謂「溢法」,便是對死去功臣補發的一種「勳章」。連個死人的勳章,都要按等級賣錢,則孟子所說「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」,也就發展到最高限度了。
[align=center]◆ 親貴「執政黨」是腐化的核心[/align]
總之,大清王朝發展至此,是真正的「氣數已盡」。它的國家機器己完全銹爛成一堆廢鐵,而在這廢鐵堆中還在操縱把持的,便是愛新覺羅皇室,和那窠滿族親貴了。須知滿人入關之時,為羈糜漢人,曾有不成文規定,全國高官厚祿,滿漢各分其半。但是漢滿人口的比率,則至少是2千萬比30萬啊!中國之大,高官厚祿職位之多,只有30萬人口的滿人竟占其半,則滿人中之有知識有能力者,也就無人不官了。因此吾人如果把這個享有特權的滿族,整個一「族」,看成個一黨專政的執政黨,則每一個「滿人」,和附屬於他們漢人「包衣下賤」和若干蒙人所謂「旗下人」,不論賢愚,都是享有特權的「黨員」。只是他們「黨員」,「入黨做官」的資格是天賦的,毋須搞「表」,更不要走後門罷了。
可是事到如今,大清帝國這個執政黨,專政了200多年,現在是徹底的腐爛了——在國家急需現代化,尤其「國防現代化」的緊要關頭,他們就變成最大的反動勢力了。這個反動勢力最主要的根據地,便是這「最大的肥缺」,為醇親王所盤據的「海軍衙門」了。
不過話說回頭,搞同治中興。搞自強運動,那些科甲正統出身的清末名臣,自林文忠公以下的曾、左、李、胡(林翼)、沈、張(之洞)、文(祥)、陳(寶琛)、劉(坤一)等人,都不失為棟樑大才。老實說,後來我們及身而見的高幹黨官,有幾個能和這大群翰林進士之中的「文」字輩人物相比。——文字輩是指他們溢法中嵌入個「文」字的高幹,如林「文」忠、曾「文」正、左「文」襄、張「文」襄、李「文」忠等等。
須知這批文字輩人物,都是我們華夏文明的範疇之內,優良的文官制度所培訓出來拔尖精華。他們的不幸和失敗是上帝安排的;是時代變遷的結果——他們縱有天大的本領,和至高的公私德行,但是形勢比人強,一切努力也是徒然。
- November 22, 2007 at 3:34 pm #119772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[align=center]◆ 在「昆明湖」裡辦「海軍學堂」[/align]
現在還是談談老太后和她的「頤和園」。據說同治初年兩宮垂簾之時,20來歲的青年寡婦,可能由於禁城之內深宮太悶,她們曾往劫後的圓明園廢墟憑吊一番。西后睹物傷情,曾對之垂淚,並有意加以修復。事為恭王所阻。蓋內戰方殷,外患未已,哪有閒錢來重建花園呢!
迨同治崩殂(1874),慈安逝(1881),恭王見黜(1884),50歲的西太后大權獨攬,在新任海軍大臣醇親王奕譞以次的王公大臣,一片阿諛聲中,她就坤綱獨斷,決定重修名園為郊外游玩之所了。
西后原意是重建圓明園。但是圓明園為洋兵燒成荒坍一片。從頭建起,蓋需款3萬萬兩,才可恢復原貌,既然一切需從頭建起,那又何必拘迷於圓明園故址呢?西后經臣工聚議,轉而注意於,雖為洋兵燒毀,然尚有若干孑遺的「清漪園」了。反正都是從頭來起,清漪園的條件且較圓明園為佳。西后乃決定將清漪園改名頤和園,就加工擴大改建了。改建的初期預算是白銀1萬萬兩!
這個預算令人感歎的則是,它可用以增建10支「北洋艦隊」而有餘。但是「北洋」對一位無知而潑辣的老寡婦,未免太遙遠了。建個園子解解孀居禁宮之悶,那才是當務之急呢!
頤和園工程是1884年正式開始的。這時光緒帝已13歲。西后的打算顯然是,5年之後園工可完成,而光緒18歲親政,她就可以第二次(第一次在1873年同治親政之時)結束垂簾。把日常朝政交兒子去管,她自己就可以長期住園,對軍國大事遙控之外,平時就頤養安和了。換言之,建這個園子的目的,是為她「離休」(再用個大陸上的名詞)後的生活打算的。西后生性奢靡。她原是那豪華的圓明園內一位得寵的姨太太。現在做了太后,身為大清女主,與大英帝國的女王維多利亞東西遙相呼應,生活自不能較當年的懿貴妃為差,所以她要傾全國之力,來為她造頤和之園!
慈禧本是個精明強幹的王熙鳳。在19世紀的60年代垂簾之初,她就賣官鬻爵,累積私房錢,俗語說:「富不了光棍,窮不了寡婦。」這寡婦當然只是指「富孀」而言。葉赫那拉氏當時是全中國的第一富孀。經過20多年(1861~1884),或明或暗地沒命的搞錢,據說在光緒初年她已積有私房錢兩萬萬兩——這是當時在華的高層洋人的估計。須知此時洋人(如赫德、如李提摩太、如丁韙良等等「中國通」的消息,往往比局外中國人更為靈通。因為洋人的交際圈可直達恭王、文祥那一階層。一班中國文士,尚攀不到那麼高也。加以白話文尚未出爐,中國社會中尚無大眾媒體這個東西,而洋人在華已早有之。
讀者或許要問:西后垂簾20來年,哪能貪到那麼多錢?可是我們只要看看有高跟鞋三千雙的菲律賓寡婦伊美黛,大致就不會驚奇了。伊婆的私房錢大概十倍於慈禧吧!而菲律賓怎能與大清帝國相比呢?況伊婆並未當政。
按理西后本可自建其園,但是愈有錢的寡婦,愈不肯花自己的錢。何況醇親王新得肥缺,正在力圖報效呢!從醇邸來說,趁報效的機會,也正可自撈一筆嘛!就這樣,醇王就開始挪用海軍經費為太后造園了,這時為國宣勞、日理萬機的老太后,也一天天的老起來。1884甲申是太后半百萬壽;再過10年1894甲午便是太后的花甲(60)萬壽了,花甲是那時富貴人家,尤其是皇室最大的慶典。如何慶祝花甲,康熙爺、乾隆爺史有先例。老太后要循例照辦。拍馬屁的王公大臣,就更要錦上添花了。
為著「萬壽」為著「造園」,奕譞挪用了多少海軍經費,言人人殊;誰也不知其詳。大致至少是1000萬,多至3000萬也不算意外。至於利用「海軍」這個「衙門」和「海軍」這個名義,去另外搞錢,那就沒法估計了。
一般說來,百官為效忠太后,「捐俸」四分之一,是當時醇府對下面的倡導。至於用海軍的名義,來「建軍祝壽」(和我們的「獻機祝壽」一樣),挖「昆明湖」來「辦海軍學堂」,捐了多少錢,那就天也不知道了。
筆者幼年成長於老淮軍和新(皖系)軍閥的「眷村」之中,當年對「昆明湖海軍學堂」這項掌故是耳熟能詳的。我家當年想必都捐過很大的款子去「建軍救國」的。老祖宗們可能也都不知底蘊。因為當醇王發動這項騙局,連李鴻章也不敢拆穿。至於醇王為著這個昆明湖中的海軍,強募惡化,究竟搞了多少錢,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。今日尚有若干可以考據出來的,單是李鴻章和曾國荃往來的零星書信中可查出的便有:來自江蘇、江寧、兩淮的捐獻70萬兩;江西10萬兩;直隸、四川各四萬兩;兩廣(時兩廣總督為鴻章之兄李瀚章)100萬兩;招商局10萬兩等,即在200萬兩以上。……至於直接獻給海軍衙門,和其他管道的全國性捐款究有多少?從1000萬兩到3000萬兩,總歸都不算太離譜吧?!
- November 22, 2007 at 3:36 pm #119773
誠惶誠恐
Participant[align=center]◆ 五分鐘打一炮,一分鐘打五炮[/align]
就在這造園、祝壽,並大辦其「昆明湖海軍學堂」之時,中日關係,密鑼緊鼓,以侵華為第一目標的日本帝國主義,正在瘋狂地擴軍備戰。在甲午前夕,日本海軍已擁有新式艦艇21艘。其中9艘是1889年以後始完工下水的英德製最新型快速巡洋艦,裝配有10英寸左右速射炮數十尊。世界最快的巡洋艦(時速23海里)吉野號便是一個有決定性的生力軍。當時世界軍備競爭激烈,日本海軍之迅速發展,足令歐美震驚!它從世界的末位海軍迅速竄升至第11位;黃海炮響時,它的戰鬥力已早越我軍之上矣。在這一國際軍備發展之下,我當時的反應又如何呢?第一敏感的當然是身當其沖的海軍將領了。丁汝昌不是如後來人想像的顢頇官僚。他是一位立志以身許國的戰將和「死士」,他雖是舊式水師出身(如日本的伊東佑亨一樣),但是在重洋之上,16年不斷的磨練,使他對國際形勢和新的海軍戰略,也了如指掌(丁汝昌曾數度去歐洲和日本南洋等地訪問考察)。何況他手下的各艦管帶和大副等人,都是經過嚴格訓練,而精通外語的第一流世界級的海軍將領。外加數不清的「洋員」,隨艦服務。
他們眼看假想敵的日本海軍,咄咄逼人,一天天地超過自己;諸將生非木石,首當其衝,怎能不憂心如焚?他們都是職業軍人,知道在大洋之上作戰,以時速15海里的慢船,對抗時速23海里的快艇,那自己只有挨打的份兒。打敗了,無法逃避。縱使打勝了,也無法追擊!克敵制勝,貴在知己知彼,李鴻章在其奏招上,也一再轉述之。
他們更知道,在海上炮戰中,五分鐘打一炮和一分鐘打五炮的區別。敵人以快艇快炮,飄忽而來。一瞬之間,敵彈如疾風暴雨,臨空而下。再一轉瞬,敵艦又已逃得無影無蹤。你以15海里的時速;五分鐘一炮的慢勁,真是既無招架之功,更無還手之力。烏對鯊魚,如何克敵制勝?!
不幸的是他們所具有的拔尖的「四化」專業,在那個顢頇無知、貪污腐化的官僚垃圾堆裡,完全被孤立了——在下者是急爛肝腸;居上者卻無動於衷。
丁汝昌和他的將領們,無專招奏事之權。他們只有向李鴻章呼吁、陳情,請求「轉奏」。李鴻章對國際局勢的認識,難道還不如丁汝昌、劉步贍?面對這種昏后暴君,他們知道「忤旨」、「強諫」不但無濟於事,後果有時且不堪設想。但是「和稀泥」和久了,以時間換空間,事情有時或可有轉變的機會。所以他們就和稀泥了!
李宰相是久歷宦途的太極拳師,豈好和稀泥哉?形勢比人強,亦有所不得已也。加以派系傾軋,幸災樂禍,所以李鴻章對自己部下的要求,有時連轉奏也不敢轉奏一下。因此,大清帝國的海軍在創辦之時,雖然曾火熱一陣子,把「四化」(科技)推到巔峰,躋身八強之列;由於「五化」(政治)不能配合,科技發展也必然走入死巷子。光緒十四年(1888)以後,正當日本海軍全力向前推進之時,中國海軍竟然「未購一艦」!
不特此也。就在中日雙方都己箭在弦上,戶部卻取得海軍衙門的同意,於1892年正式宣佈以太后萬壽需款,海軍停購艦艇二年!這正是甲午的前夕啊!
快艦買不成了,至少快炮也該多買幾尊嗎?朝鮮局勢吃緊,李鴻章循部下之請,要海軍衙門撥款60萬,購快炮20尊,以替代各主要艦艇上之慢炮,而戶海兩處,竟一毛不拔。李氏不得已,乃自海軍日常糧餉給養之中,擠出20萬兩,聊購次等快炮12尊,以平艦上官兵之積憤。
這種腐爛的政治,拖垮了新興的海軍,在前線劍拔弩張的將士,焉有不知之理?知道了,內心又作何反應呢?
朋友,我們讀史者和著史者,不妨設身處地想想嘛:假如你我也是當時海軍將士的一員,我們作何感想呢?據中西記載,丁提督那時憂心忡忡。他已作好心理準備,死而後己。
劉步贍、林泰曾,鄧世昌……諸將領又何如呢?——他們三位後來都是自殺殉國的。據當時隨艦的「洋員」事後的回憶,甲午戰前,各艦之上的青年水兵(包括黎元洪吧),士氣極高,個個摩拳擦掌,準備廝殺;可是艦上的高級將領則個個面有憂色。這一現象因而使那些旁觀的洋員認為,中國下級士兵水手戰士,可愛可敬;而他們的上級將領,則個個畏葸無能,膽小該殺。
根據這些洋員目擊者唯一的記錄(中文記載極少,幾乎沒有),我國後來的歷史家和新聞作家,幾乎眾口一辭把丁汝昌、劉步蟾以下的殉國將領,鄙夷得一無是處。豈真如是哉?!這兒倒想以歷史事實,與本文讀者,平心再思之。
[align=center]◆ 帝黨和后黨的皮球[/align]
北洋艦隊裡的下級軍官和戰士水兵炮手們,士氣之高是可以理解的。海軍那時是我國唯一的一支現代化武裝。親身參預此一新式武裝的青年戰士,無不感到光榮和自豪。其情況正和我國抗戰前,以及抗戰初期的空軍一樣,有志青年真趨之若騖。筆者自己在青年期,對空軍即非常向往。曾有三試三北的悲壯經驗。當時眼見青年伙伴,通過體檢,獻身空軍。我對他們的向慕之情,至今難忘——這些伙伴多半都是一去不返。把他們那無限美好的青年生命,獻給了祖國!我國空軍當年士氣之高,作戰之勇,犧牲之大,史有明文,也有目共睹,無待多贅——大清帝國當年海軍,正是如此。
下級戰士,披堅執銳,豪情萬丈,他們是知己不知彼的。
高級將領便不然了。他們是知彼知己。眼看敵人的軍備,早已超越我們;而我們朝廷之中的貪官污吏,捨黃海不要,還要在頤和國內雕其「石舫」,辦其「海軍」。眼看日人咄咄進逼,大戰迫在眉睫,而我軍炮慢船緩,既乏招架之功,更無還手之力,如何得了?日夕念及,能不五內同摧?!
朋友,你我如處此逆境,如何奮發?而況當年無知的言官御史,他們既不敢批評太后,亦不敢詈罵醇王。終日只抱著個他們並不了解的海軍將領丁汝昌、劉步蟾,作辱罵和譏笑的對象,揆諸情理,豈可謂平?
再者,那時剛練習「親政」,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小皇帝,對官牆之外的世界,原不太了解,但是在翁太傅一批近臣的影響之下,也成為主戰派的核心力量。皇上有所不知,當時大清帝國的基本問題,都扎根於宮牆之內。宮牆之內的問題不解決,則宮牆之外的任何維新變法,都是膚淺的、治標的。萬歲爺尚在童稚之年,見不及此。他插身其間,便慢慢地形成一個以翁太傅為中心的「帝黨」。而帝黨的主要政敵,便是那以李鴻章為首的「后黨」。帝后之間傾軋起來,倒霉的便是國家和人民了。當時一些文士所做的比較高雅的「順口溜」(和今天一樣),說什麼「宰相合肥天下瘦,司農常熟世間荒」,就指的是這個帝后與翁李之爭。李鴻章自知其陸海軍的無能,不敢輕言對日作戰。朝鮮問題發生了,他一意拜求帝國主義的俄英兩國出面調解。后黨的李鴻章愈是畏葸主和;帝黨的便愈是堅強主戰,在這一情況之下,老太后也相信大清海軍既是世界八強之一,打不過紅毛番,至少打得過東洋鬼。所以她老人家倒沒有李宰相那樣懦怯。東洋人要打就打嘛!女老板要打,男伙計怎能抗命?
在帝黨方面,那個小學還未結業的小皇帝,其主戰卻不在師傅(翁翰林)之下——翁是他的老師。他對老官僚李鴻章的畏首畏尾,則大不以為然,老師的話就益發有力了。
所以近百年來,日寇之謀我,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。但是在我們抗日陣營裡,便不那麼單純了。對最上層的領袖們來說,「抗日」往往變成個政治皮球,讓他們踢來踢去。
今日青壯年讀者們哪知其詳?然吾輩老頭過來人,回首當年,固知除我輩當時青少年的學生和軍人,喊口號出諸肺腑之外,有幾個官僚政客黨官和失意文人(除掉「少不更事」後來坐了50年大牢的張少帥)喊抗日口號,不是為著「倒蔣」(或搗蔣)、出難題讓老蔣過不去呢?「不可戰而戰,以亡其國……」(陳布雷有名的八股巨著);先亡老蔣,讓大家都出口氣再說。
這在清末,就要由老李來背其黑鍋了——打敗仗,反正是老李一個人的責任!然而百年過去,那場中國之敗和後來的中國之敗到底是誰的責任,我們是不是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了呢?
——摘自唐德剛 《晚清七十年》
http://www.beiyang.org/wenku/tdg.htm
http://www.52ds.cn/data/2007/0302/article_14155.htm
http://www.edubridge.com/erxiantang/library/tangdegang.ht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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